一位在报馆做校对的老先生来剪头,闲聊起近日杂闻,摇头晃脑。
“这世道,真是啥稀奇事都有。听说闸北那边抄了个地下钱庄,嘿,你猜怎么着?查出来的净是些‘花纸头’,堆了半屋子!”
郑小河手上剪刀不停,顺着话茬问:“哟,这么大的量?哪来的胆子?”
“谁说不是呢!”老先生压低声音。
“听审案的人漏出来的口风,说是上头有人,不然哪敢这么明目张胆?好象牵扯到一个……姓张的?”
他说的含糊,带着市井对大人物的本能畏惧和猜测。
“具体就不清楚了,这种事,咱们小老百姓听听就好。”
姓张的。
郑小河的心跳漏了一拍。
下午,苏曼珍过来串门,带来些新到的杭纺料子给顾秀芳看。
聊完衣料,她捏着手里新收的钞票,习惯性地搓了搓,撇撇嘴。
“现在收钱真是越来越费神。前两天打麻将,对桌李太太输急了,甩出来一沓新票子,嘎嘎新,连号儿!我看着都心里犯嘀咕,没敢立刻收,找了个由头让她换了旧的。”
郑小河状若无意地接话。
“连号的新票子?确实扎眼。也不知道从什么渠道流出来的。”
苏曼珍嗤笑一声。
“还能什么渠道?总有那么些人,手眼通天呗。听说跟跑船的那帮人牵扯深,南边北边的货都能弄进来。”
她顿了顿,声音压得更低,几乎只剩气音,“好象跟那位‘张大帅’还有点不清不楚。”
她用了某个带着黑帮色彩的代号。
“张大帅?”郑小河适时地表现出好奇。
“嘘——”苏曼珍竖起一根手指,左右看了看。
“可别乱打听。那是真正踩踩脚上海滩都要抖三抖的人物,黑白通吃,跟东洋人走得近得很。咱们做点小生意,惹不起。”
南边北边的货?跑船的?张大帅?
几天后,一位给洋行做买办的客人来理发,抱怨最近海关查验变得异常严格,眈误生意。
“尤其是从香港、广州过来的船,查得那叫一个细!好象是在找什么特别的东西,搞得人心惶惶。”
香港。
这个词再次出现。
郑小河没有刻意追问,只是顺着抱怨了几句世道艰难。
张先生或者说张大帅。
这个人的形象在她脑中逐渐清淅起来。
一个势力盘根错节、手眼通天黑帮教父式人物,背后肯定有日本人撑腰。
他操控着庞大的地下网络,利用走私渠道,很可能通过刘大班这类具体执行人,将从日本本土和香港秘密印制的高仿真假钞,大规模运入上海。
再通过控制的地下钱庄、商户,甚至可能包括某些腐败的金融机构,将这些“毒钞”注入市场。
她在一次与小钉子极短暂的擦肩而过时,极快地低语了一句:“病源:张大帅,货自东洋、香江。”
消息已经发出,组织应该已经处于警觉状态。
调查已经触及了内核,但也意味着最危险的阶段来临。
她不知道的是,在她看不见的地方。
针对“张先生”及其伪钞网络的调查,也正以另一种方式,更加紧张地进行着。
她提供的碎片,正与其他渠道获得的信息拼合,逐渐形成一张清淅的围猎之网。
而她,“守渡人”郑小河,正是最初发现兽踪的那一个。